泣血地獄變-民間故事
一、寺院爭鋒
唐朝佛教盛行，寺廟也越修越多。為了招攬香客，各家寺院使出渾身解數(shù)，就連一向以修行高深著稱的趙景公寺的住持廣笑禪師也不能免俗。
趙景公寺原本是隋文帝皇后獨孤伽羅為了紀念父親所建，也曾顯赫一時，但如今已是每況愈下，越來越冷清了。
這天，廣笑禪師的貼身弟子玄縱給師傅出了個主意：“很多寺院都請吳道子畫壁畫，以此吸引了眾多前來觀畫的香客。師父，您和吳道子是舊相識，何不拉一下關系？”
當年廣笑禪師在洛陽白馬寺出家，有一次，還沒成名的吳道子到白馬寺混飯吃，閑聊時廣笑曾建議吳道子不妨去長安碰碰運氣。吳道子依言而行，到了長安后果然名聲鵲起。
見師父遲疑不決，玄縱又說：“師父您也不用想太多，該多少錢，我們就給吳道子多少錢，我打聽過了，吳道子的官價是每面壁畫三千兩銀子，這點錢我們寺還出得起。如果他念舊情肯打點折，那就更好了！”
廣笑禪師搖搖頭，笑道：“我擔心的不是這個，如今很多寺廟都有吳生的壁畫，我們這個時候才請他畫壁，跟其他寺院相比，又有什么優(yōu)勢可言呢？”
玄縱是個聰明人，眼珠子一轉(zhuǎn)說道：“那些寺廟只是追風而已。師父您博聞廣知，深諳佛法故事，如果我們能獨辟蹊徑，請吳道子畫一幅特別的作品……”
廣笑原本閉目聽著，忽然，他的眼一睜：“我已經(jīng)想好讓吳生畫什么了，只是，這幅作品可不簡單，只憑我與他之間的舊交和三千兩銀子，恐怕還不夠。要想?yún)巧牡貏?chuàng)作此畫，還需要一件東西。”說著，他讓徒弟附耳過來，如此這般地交代了一番。
這一日，吳道子帶著眾徒弟在平康坊的一個酒樓打發(fā)時間，一個手持五色念珠的年輕和尚來到他跟前，說自己是廣笑禪師的弟子，法號玄縱。
吳道子一眼就看穿了對方的來意：“怎么，那廣笑也想請我畫壁？可惜，我最近不接活兒。”
玄縱嘿嘿一笑，拉了把椅子坐下，道：“吳先生您要是不去，可就錯過我家?guī)煾柑匾鉃槟鷾蕚涞睦鲇x嘍。”
一聽昆侖觴三字，吳道子就愣住了。他是出了名的好酒之人，自然知道這昆侖觴的精貴。自從北魏誕生后昆侖觴就被認為是酒中絕品，因為釀這種酒所用的水，取自黃河源頭，極為珍稀，就連京城長安也只供應九十壇，其中一大半進了皇宮，只有極少數(shù)才流通市面。有一次在寧王的夜宴上，吳道子曾喝過一杯昆侖觴，味道至今難忘。廣笑老和尚又怎么會弄到這么珍貴的酒？
玄縱解釋說這壇酒是師父十年前意外所得，一直珍藏在寺廟里，等待有緣人。如果吳道子答應作畫，除了三千兩的官價，這壇酒也是謝禮之一。
吳道子被那好酒吸引得食指大動，心里已經(jīng)答應了一大半，就笑著問玄縱要畫什么主題的壁畫。玄縱只說了五個字：“《地獄變相圖》。”
這五個字卻讓吳道子臉上的笑意漸漸退去。《地獄變相圖》是介紹墮入地獄受種種罪報之真相，規(guī)模宏大，人物眾多，就算是經(jīng)驗豐富的老畫師，也只敢試探著做卷畫而已，從沒有人敢挑戰(zhàn)壁畫。何況，從構思、起稿、勾描、再到上色完工，至少需要半個月時間來完成。吳道子是皇家畫師，按規(guī)定是不能接私活的，但玄宗寵愛吳道子，因此對他去寺廟畫壁的事兒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而吳道子也很識趣，通常只接三五天內(nèi)完成的活兒，超過這個天數(shù)的作品根本不畫。
總不能為了美酒而得罪了皇上，正當吳道子準備開口拒絕時，幾名美女簇擁著一名神色倨傲的白衣秀士上了酒樓。一看到那白衣秀士，吳道子心中一動，忽然轉(zhuǎn)頭對玄縱道：“回去跟你師父說，我這就去向皇上請假，三天后就來貴寺畫壁！”
二、畫師爭名
三天后，吳道子果然帶著眾徒弟如約而至。一見到廣笑，他就迫不及待地問：“昆侖觴在哪里？”
廣笑爽朗地大笑，取出好酒款待吳道子，又問他什么時候可以完成壁畫。吳道子想了想：“多則半月，少則十日。”廣笑說：“半月后正好是七月十五中元節(jié)，那老衲就向外界宣布此日揭幕？”吳道子點點頭，算是答應了。
兩天后，吳道子已經(jīng)把整整一壇子美酒喝光了，可是，面對著整面白墻，吳道子居然手足無措、靈感全無。
身后，徒弟們竊竊私語，廣笑禪師和玄縱也忍不住交頭接耳起來。廣笑試探著問：“吳生啊，是酒喝得還不到位嗎？”吳道子搖搖頭，丟下筆頹喪地走出了趙景公寺。
接下來的幾天，壁畫依然沒有開工的跡象，吳道子也不見了蹤跡。廣笑禪師這下可笑不出來了：如果壁畫在中元節(jié)當日不能按時出現(xiàn)在香客面前，那么喪失信譽的趙景公寺就真的一敗涂地了！
一轉(zhuǎn)眼，離限期只剩七日，而寺廟東壁上依舊空空如也。焦急的眾人紛紛四散去找吳道子，找了幾圈，玄縱終于在長安郊外的曲江邊發(fā)現(xiàn)了昏睡于花間的吳道子。
叫醒了吳道子，玄縱實話實說：“實不相瞞，由于這兩天找不到您，我家?guī)煾阜浅Ｖ保耶媺落J皇甫軫毛遂自薦，說他可以在寺院西壁另作《地獄變相圖》。”
吳道子乍醒，怔了怔，一把抓住玄縱的領子：“皇甫軫？”
玄縱點點頭：“就是他，這小子還說，他五日內(nèi)就可以完成《地獄變相圖》。不過，我家?guī)煾高€沒答應他，說要先征求吳先生您的意見。”
吳道子咬牙道：“你回去吧，七月十五日前我必然完成壁畫，否則，就跳江謝罪！”
打發(fā)走了玄縱，吳道子恨恨地長嘆一聲。沒錯，這個皇甫軫正是當日在酒樓偶遇的那名白衣秀士，也是吳道子為了證明自己而答應廣笑創(chuàng)作《地獄變相圖》的直接原因。
皇甫軫是長安畫壇最近冒出來的新星。他不但技藝精湛，而且年輕英俊，頗受歡迎。甚至有評論界人士預言，三年內(nèi)，皇甫軫必將超越吳道子成為長安第一畫師。
吳道子一向都是寧王的座上賓。寧王是玄宗的哥哥，最喜歡搜羅文藝名士，他聽說了皇甫軫少年成名，也有意將其網(wǎng)羅門下。那一日，他設下夜宴，又故意讓在座的吳道子和皇甫軒各自畫一幅《鬼神圖》。年輕氣盛的皇甫軫很快完成了畫作，只見他畫的鬼神靈氣十足，飄逸灑脫、別有韻致。而吳道子畫中的神仙目光閃爍明亮，流波欲語，極其生動，顯然功力更勝一籌。雖然在這場比試中吳道子占了上風，但他卻知道自己險勝全虧了所用的顏料另有乾坤。
原來，吳道子在畫人物眼睛時，使用了曾青和壁魚。曾青是一種丹藥的原料，呈藍色，主要成分是堿式碳酸銅，而壁魚其實就是書蟲。曾青只產(chǎn)于蔚州、鄂州兩地，只要肯出錢，并不難采獲；至于書蟲，因為太微小了，而需要的數(shù)量又非常大，因此顏料調(diào)配非常不易。但這個秘方后來還是泄露出去了，很多畫師紛紛效仿，一時間捕捉書蟲成了很多人的新職業(yè)，而吳道子的優(yōu)勢也就消失殆盡了。
三、地獄白描
吳道子回到趙景公寺。廣笑禪師心中雖擔憂，但嘴上仍寬慰道：“吳生，你是千年難遇的天才，《地獄變相圖》雖不容易，但也絕難不倒你！”
吳道子苦笑不語。面對空白墻壁，他依舊才思枯竭，而這種力不從心的感覺，已經(jīng)有很長一段日子了。年過半百、江郎才盡的他，真的將被年輕的畫師所代替嗎？
這天晚上，長安城明月高懸。吳道子在禪房打坐，心里卻怎么也靜不下來。忽然，一個大膽而又可怕的念頭不知從哪里冒了出來。吳道子在黑暗中怔忡了片刻后，一個人悄悄地溜出了禪寺。
直到傍晚時分，失魂落魄的吳道子才回到了寺廟，沒多久，他的弟子帶來一個驚人的消息：皇甫軫在東市的集市上跟人打架，混亂中被人捅死了，兇手也已經(jīng)逃走了。
“你說什么？！”吳道子聞言失色。
弟子把話重復了一遍，又賣乖道：“真是天佑師父！”吳道子眼睛一瞪，問他什么意思。弟子就說如果那皇甫小子不死，日后定是師父最強大的對手。吳道子大吼一聲：“一派胡言！”說著，把弟子趕出房去。
埋頭沉思許久，吳道子忽然提起筆向東壁奔去。他終于想好該怎么畫壁了。
中元節(jié)終于到了。這天下午，長安城里的人全都奔向了趙景公寺，吳道子一夜之間畫成規(guī)模宏大的《地獄變相圖》的傳奇僅僅在半天時間就傳遍了整個京城。
壁畫是用白描的方式所繪，吳道子并沒有刻意地去描繪厲鬼的猙獰，而是以新死之人復雜傳神的表情傳達所受的煎熬和各種地獄的慘狀。看過此畫的人，都會不寒而栗，冷汗直冒。當時甚至有很多整日殺生的屠夫和漁戶，看到那幅畫后就嚇得趕緊改行了。
趙景公寺因為這幅壁畫，一下子成為長安最火爆的寺院，前來上香的平民和權貴絡繹不絕。
就在眾人為《地獄變相圖》如癡如醉的時候，廣笑禪師把吳道子請來自己的房中，意味深長地說：“吳生，很多人問我，你創(chuàng)作壁畫時的靈感從何而來，我想，沒有在心中下過地獄的人，是畫不出這樣的杰作的，對嗎？”
吳道子額頭見汗，低垂著臉不敢抬頭。
廣笑繼續(xù)道：“我請你畫《地獄變相圖》，就是為了勸人向善。人活著，要崇道尚義，要重善，這樣才不枉費這一世為人啊……”
不等老禪師說完，吳道子已經(jīng)奪門而去。那天，他偷偷溜出趙景公寺，打聽到皇甫軫當天會在東市出現(xiàn)，就花重金招募了兩個地痞。他本打算讓那兩個地痞好好教訓一下急功近利的皇甫軫，誰知這兩個地痞出手那么重，竟然把皇甫軫給打死了……聽到皇甫軫的死訊后，正因為深深的罪孽感，吳道子才靈感爆發(fā)，一夜之間畫出了那曠世杰作。
沉浸在羞愧與悔恨中的吳道子并沒有發(fā)現(xiàn)，在他身后不遠處，面色怪異的玄縱正默默地注視著他。原來，心思細膩的玄縱早已察覺，皇甫軫才是吳道子難以安心作畫的絆腳石，為了寺院的名聲不受損害，他在打聽到黃甫軫會去東市后，就化裝成普通的百姓隱藏在人群中，當他看到兩個地痞與黃甫軫糾纏時，趁機將手中的尖刀刺了過去……
花陰下，玄縱悄然離去。吳道子的壁畫已成傳奇，趙景公寺在他的建議下再現(xiàn)輝煌，日后，住持之位，也一定是非他莫屬了。一路上，他口中反復念誦：“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