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蓮卡-熱讀
這是戰(zhàn)爭的最后一年。我們的部隊駐扎在國境線上,離莫斯科很遠(yuǎn)。
傍晚,我回營房去。我疲倦極了,對故鄉(xiāng)的思念之情,壓抑在我心頭。
“讓這一切都趕快結(jié)束,趕快回到家鄉(xiāng)才好。”我思忖著。
在庭院里,一位小女孩迎面向我走來,她身材纖細(xì),梳著兩條淡褐色的發(fā)辮。
“你好,叔叔。”她說的是陌生的語言,但聽起來與俄語很相近。
“你好,小妹妹。”我回答說。
我們走到操場邊,坐在一條板凳上。操場上鋪著光滑平整的白色石塊。黃昏時分,又涼爽,又寂靜。山腳下,湖水好像蜷縮成一團(tuán),靜靜地睡著了。
“你叫什么名字呀?”我熱情地和這位新交攀談起來。
“叫葉蓮卡。”她慢條斯理地說起來,同時用十分明亮而又極其嚴(yán)肅的雙眼注視著我。
“你幾歲啦?”
“六歲半了。你幾歲呀?”
“我呀,你看有幾歲?”
葉蓮卡猶疑了片刻,然后很自信地說:“大概,有十六歲吧。”
可愛的葉蓮卡,這也許是她能數(shù)到的最大的數(shù)字。我不愿意讓她失望,用肯定的口吻回答她:“你說對了。”
我們坐在那兒,默不作聲。葉蓮卡仔細(xì)地打量扣在我制服上的獎?wù)拢瑧n傷地輕聲說道:“都發(fā)黑了。你不常擦它嗎?”
“不擦。”
“可以用牙膏擦,也可以用磚灰擦。”
“是的,可以。”我同意她說的話。
我們又默不作聲了。
“叔叔,你講個故事給我聽好嗎?”她要求我。
“從前,有個國王,”我開始講了,“他很老了,同時,又很兇殘。”
“像希特勒一樣嗎?”
“比希特勒還要兇殘。”我一邊講,一邊做出兇狠的表情。
“沒有比他更兇殘的了,”葉蓮卡提出抗議,“他是最兇惡的人,就是這個希特勒,他把我們都趕出家門,還把我們的爸爸給偷走了。”
葉蓮卡不說話了。后來,她又悄悄地對我耳語,好像是有什么秘密要跟我講。
“以前,爸爸還常給我們寫信,可現(xiàn)在不寫了。是不是他忘了我們的地址?”
“大概是忘了。”我隨聲附和她。
我們重又沉默起來。我在痛苦地思索,怎樣才能排解葉蓮卡這些悲傷的思念,但始終找不到話題。我不知所措,完全不知道怎樣和孩子說話。
最后,我問她:“告訴我,葉蓮卡,你長大以后想做個什么人?”
她又用十分明亮而又極其嚴(yán)肅的雙眼望著我:“叔叔,我要像媽媽那樣,長大做個寡婦。”
她說出這個奇怪的字眼之后,自己也笑了。也許,在她看來,寡婦——這是個職業(yè),就像司機(jī),或者看院子的人一樣。
我望著葉蓮卡,望著她瘦削的雙肩,望著她那像溪水一樣在背上流淌的明亮的發(fā)辮,對自己剛才那瞬間的疲乏,感到無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