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出玉關(guān)得嶰筠前輩自伊犁來書賦此卻寄·林則徐

林則徐

與公蹤跡靳從驂， 絕塞仍期促膝談。

他日韓非慚共傳， 即令彌勒笑同龕。

揚沙瀚海行猶滯， 齧雪穹廬味早諳。

知是曠懷能作達(dá)， 只愁烽火照江南。

當(dāng)年禁煙時的兩廣總督，決心與林則徐“共矢血誠，俾祛大患”的鄧廷楨(字嶰筠)，被投降派誣陷， 已先期到達(dá)貶所新疆伊犁。1842年9月11日夜，林則徐離蘭州達(dá)沙井驛，發(fā)出一信向鄧廷楨報告西來的行程。半月后到達(dá)玉門，接伊犁來信，知這位患難知交已為他尋覓寓所，不禁感慨萬千，多么希望日夜兼程，早日到達(dá)，促膝談心，共論天下大事啊!

詩人等不得了，不禁援筆疾書，以詩代信，先傾訴一下自己的心聲。他寫好兩首詩，就叫人送走了。

這首詩一開頭就說我們倆的命運正象一駕馬車上夾轅的兩匹老馬，“靳”本是夾轅兩馬當(dāng)胸的皮革，后代稱馬，這里用《左傳》語：“吾從子，如驂之靳。”(《定公九年》)意思是拴在一起，永遠(yuǎn)分不開。從廣東禁煙到共御英軍， 一個欽差，一個總督，政見相同，意氣相投，配合默契，并肩戰(zhàn)斗。清廷腐敗，投降派以陷害忠良來向英人諂媚，于是他們同遭迫害，同被撤職而且同被流放到這新疆伊犁來。

然而在這“絕塞”之地，兩位患難至交并不唉聲嘆氣、愁眉苦臉，戚戚于個人之得失而萎靡不振，詩人在路上就急于盼望著“促膝談”了。談什么呢?這里沒有說，到下面讀者自會明了。

次聯(lián)說只要我們能促膝談心，那么韓非也會自慚。韓非是韓國諸公子，“見韓之削弱，數(shù)以書諫韓王，韓王不能用”，“故作《孤憤》《五蠹》……十余萬言?！焙髞硭闹鱾鞯角貒磺赝蹩吹剑仲p識，極想得到他，“因急攻韓”，“韓王始不用非，及急，乃遣非使秦”。秦王很高興，但不敢信用，終于被老同學(xué)李斯害死于秦。這個典故和他倆的遭遇頗有共同之處，故言韓非如知我倆的忠誠，也會感到慚愧，同時暗含投降派屈身媚敵，恐怕也會落得個韓非的下場之意。用典切合情境而含不盡之意于言外。

下句極其詼諧地說，把我們這一對老菩薩放在同一個“佛龕”里“談經(jīng)說法”，即使彌勒佛看見了也會發(fā)笑。遠(yuǎn)貶絕域，本是苦事、悲事，然而詩人不作一絲一毫悲戚之態(tài)，怡然自適，隨遇而安，非有博大胸襟者決不能如此。

因為急于與老友促膝談心，穿行于萬里瀚海，飛沙撲面，阻滯行程，更令人心焦;其實我這么急匆匆地趕去，如當(dāng)年蘇武那樣住穹廬，啃冰雪的塞外凄苦生活的滋味，是早已知道的。既然知道，為什么還這么急匆匆，透過這看似矛盾的心理，從更深的層次上表現(xiàn)出對老友的一片深情，足見所“期”之急。

最后說老朋友的開闊胸襟是我早就熟知的，即使處于不毛之地，亦定然曠達(dá)坦蕩，絕不會“戚戚于貧賤，汲汲于富貴”。而且我更知你仍赤誠滿腔，為江南戰(zhàn)爭的烽火而愁緒滿懷。我急于要和你“促膝”而談的，也就是“中原果能銷金革，兩叟何妨老戍邊”(同題另一首)這件大事。

全詩以“仍期促膝談”的“期”字為線索，第二聯(lián)用示現(xiàn)手法設(shè)想談時和談后的情景，第三聯(lián)說自己因“期”之急，明知前程艱苦仍嫌行程緩慢，第四聯(lián)點明急欲“促膝談”之事，以交代“期”急的原因，層層契人，卒章顯志。

這首詩又是代信的贈答之作，既說對方，又說自己，尾聯(lián)則明說對方，暗說自己，一筆兩面，把兩位抗英志士共同的崇高品格，共同的坦蕩胸懷，共同的深切思念，共同為國事而愁緒滿懷的精神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憂國憂民之赤心，和時代的脈搏一同在詩中跳動，激蕩出一股愛國的浩然正氣。

語言平易明白，風(fēng)格悲壯蒼勁，有如偉岸的青松，百折不撓，傲然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