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之殤-世間感動
鷹的一生不是一帆風順的,鷹會遇見許多意外和困難,會受傷,會因為疾病或者傷殘而失去捕獵的能力,一只鷹失去這些能力無疑是致命的,鷹的強烈自尊心告訴它,它只能是強者,或者捕獵,或者死亡。
有一個老獵人告訴我一個真實的故事:
一只金尾雕在一次捕獵時失手了,它誤將一只野豺當成了一只黃麂的幼崽,于是它輕率地發動了襲擊,一個猛子從天空扎下來,仿佛在獵殺一只沒有反抗能力的黃麂子,野豺受了一驚,起初是本能地躲避,然后是猛烈地反抗,野豺咬住了鷹的足踝,鷹負痛搏擊,野豺落荒而逃。鷹卻再也不能飛起來了。它的腳受了嚴重的傷害,骨脛折斷了,并且筋腱斷裂,鷹殘了。那只鷹起初是悲壯地鳴叫,然后靜默地伏在地上,被他拿外衣包裹著帶回家。老獵人喜歡鷹,從某種意義上講,鷹即是獵人,獵人即是鷹。山間,英雄惺惺相惜。鷹被他養在一只精心編織的竹籠子里養傷,鷹起先幾乎不思飲食,只是絕望地哀鳴,鷹眼里常常溢著淚水,獵人似乎懂得鷹的心思,反復撫慰它,給它新鮮的肉食,給它包扎傷腿。一個多星期后,鷹似乎急切地想重歸藍天。它開始拒絕進食,表現得煩躁不安,獵人以為是它的傷病重新發作,于是再上藥,再扎綁帶,鷹不為所動。眼睛只是急切地往籠外掃視。獵人明白它的意思,于是放開它,打開籠子的門,鷹跌跌撞撞地跳出籠門,它急切地撲扇翅膀想飛,結果飛起來后很快就又落下,將腿重新摔斷。鷹似乎感到極大的悲憤和羞辱,它俯下頭來狠命地啄咬自己的傷腿,鮮血淋漓不止。看得獵人心里如刀割般難受,鷹輕易不自殘,自殘的鷹是不打算再活下去了,它瘋狂的行為只是提示別人,它是已經失敗的鷹,而失敗的鷹是沒有臉再活在世上了。那只鷹很快就死亡了,它沒有躺下,它死在籠子的一角,獨腿支撐站立。它的斷腿已經流干了最后一滴血,它死得像個英雄。
鷹壯烈地死了,鷹的歸宿似乎就是如此,很難想象,一只極為要強的鷹會因為傷病而變得庸碌無為。鷹是戰士,博爾赫斯的詩歌里這樣說,鷹是戰士,戰士要么戰斗,要么死亡。鷹不可能這樣茍活著。
印加人喜歡以高原鷹的翅膀骨做成的鷹笛,同樣,塔吉克人也喜歡以鷹的空腔骨骼做成鷹笛。鷹笛的聲音是尖銳而綿長的,在空氣中震顫良久。《探索》頻道播放過一段視頻,一個年老的印加人吹奏鷹笛,在空曠的高山上,無休止的連綿群峰構成了遠大的背景。這位叫潘帕斯帕亞·多明戈的智利人從年輕時就在山間放羊,直到老都沒去過大城市,他熟悉山上的每一處巖石,天空中的每一只鷹,他能夠聽懂鷹語。他說鷹的眼睛是天空與神靈的眼睛,人死后,靈魂就進入了鷹的眼睛。鷹笛是鷹死后的鳴叫,是亡靈之歌,是偉大的潘帕斯之神的歌聲。他說,每看見一只鷹在他的頭頂盤旋,他就開心,并向鷹脫帽敬禮。鷹喜歡和通靈的人在一起。老人喜歡喝酒,終身未娶。他的鷹笛樂曲詭異而動聽,節奏奇快并且變化莫測。他說,那是他才知道的鷹語,他在跟一只死去多年的鷹的靈魂對話。
死去經年的鷹,只剩下他手里的一截短短而微黑的骨脛,它泛著蠟光,輕靈而尖厲的笛音驟然響起,響遏行云。天空中飄著曼妙的云朵,哪一朵云上棲止著一只鷹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