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講不完的故事(7)作文1600字-小學六年級作文
巴斯蒂安被搞糊涂了。這就是他正在看的這本書!他又看了一遍,毫無疑問。這兒所提到的就是他手中所拿的這本書。但是,這本書怎么可能在書中出現呢?童女皇走近那本書。現在她看到了正在飄浮的書的那一邊有一張男人的臉。這張男人的臉看上去就像是一棵千年古樹的皮,上面布滿了皺紋。他的胡子是白色的,長長的;他的眼睛深深地嵌在兩只黑黝黝的、深陷的眼窩里。她根本就看不見他的眼睛。
他身穿一件連帽兜的藍色僧衣,頭上戴著帽兜,手里拿著一支筆,他用這支筆在書上寫著,頭都沒抬。童女皇默默無言地站了很長時間。她看著他。他做的并不是本來意義上的書寫,他手中的筆在空頁上緩慢地自行滑動,字母和詞是自己形成的并同時在空頁上顯現出來的。童女皇讀著那上面的內容。其內容正是此時此刻所發生的事情,即:“童女皇讀著那上面的內容……”“所有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她說,“你都記錄下來。”“我記錄的所有事情,都是曾經發生過的。”這是他的回答。她又聽到了很像她自己的回音的那種低沉、厚實的聲音。奇特的是,移動山上的老頭并沒有開口,他只是把童女皇的話和他自己的話寫下來而已。童女皇在聽到這些話時的感覺就像是在回憶老頭剛才說過的話似的。“你和我,”她問道,“以及整個幻想國——所有這一切都記在這本書中?”他書寫著,與此同時她聽到了他的回答。“非也。這本書是整個幻想國,也包括你和我。”“那么這本書在哪兒?”“在書中。”這是他寫下的答復。“那么這本書只是假象和反射?”她問。他書寫著,而她則聽到他在說:“一面照在另一面鏡子中的鏡子會顯示出什么呢?你知道嗎,金眼睛一切愿望的女主宰?”
童女皇沉默了一會兒。與此同時,老頭記下了她的沉默。然后她輕聲地說:“我需要你的幫助。”“我知道,”他寫道并答道。“是的,你肯定知道,”她說,“你是幻想國的記憶,你知道到目前為止所發生的一切。但是,你難道不能在這本書中往后翻一下,看將會發生什么事情嗎?”“空頁!”這是他的答復。“我只能往前面翻著已經發生過的事情。我能一邊寫,一邊讀,我知道所有的事情是因為我讀到了這些事情。我記下這些事情是因為它們曾經發生過。講不完的故事就這樣通過我的手自動地記錄了下來。”“這么說來,你并不知道我為什么要來找你?”“不知道,”他在寫的時候,她聽到了他那深沉的聲音,“但愿你沒有來找過我。一切事物一旦經過我這兒就成了定局,就變成不可更改的了……你,金眼睛一切愿望的女主宰也是如此。這只蛋是你的墳墓,也是你的歸宿,你已經走進了幻想國的記憶。你打算怎么重新離開這個地方呢?”“每一只蛋都是新生命的開始,”她答道。“是這樣,”老頭寫道并說道,‘但是只有當它的殼破裂的時候。”“你可以把它打開,”童女皇大聲地說道,“是你把我放進來的。”老頭搖了搖頭,并把這個動作記錄下來。“這是你的力量使然。
但是,因為你現在到了這兒,你便失去了這一力量。我們永遠被關在這兒。你真的不應該到這兒來。講不完的故事將到此結束。”童女皇微笑著,似乎一點也沒有感到不安。“你和我,”她說,“已經無能為力了。但是有一個人,他能夠。”“只有一個人類的孩子才能創造出一個新的開端。”老頭說。“是的,”她答道,“一個人類的孩子。”移動山上的老頭慢慢地抬起他的目光,第一次注視著童女皇。這一目光似乎來自宇宙的另一端,來自那么遙遠、那么黑暗的地方。她用她的金眼睛承受并回視這一目光。這仿佛是一場靜止的、默默無語的爭斗。最后,老頭又重新向他的書本俯下身去,他寫道:“請遵守你也必須遵守的界線!”“我愿意這么做,”她答道,“但是,我所提及的并等待的那個人早就越過了這一界線。他在讀你所寫的這本書,他聽到了我們所說的每一句話,也就是說他已經在我們的身邊了。”“是這樣的,”老頭書寫的時候她聽到了他的聲音,“他也屬于講不完的故事,這已經是不可更改的了,因為這是他自己的故事。”“請你把這個故事講給我聽!”童女皇命令道,“你,你是幻想國的記憶,把這個故事講給我聽——就像你所記下來的那樣,從頭開始,一句一句地講。”老頭正在書寫的手開始顫抖。“如果我這么做的話,那么我就必須重寫這一切,而我所寫的東西,又將重新發生。”“就是要這樣!”童女皇說。
巴斯蒂安感到很不舒服。他們要干什么?這件事好像與他有什么關系。但是,假如連移動山上的老頭的手也開始顫抖的話……
老頭寫道,并說道:“假如《講不完的故事》把自己作為內容的話,那么這本書中的世界將會毀滅!”童女皇答道:“假如那位英雄來到我們這兒的話,新的生命就會萌發。他現在必須作出決定。”“你確實是可怕,”老頭講道并寫道,“這將意味著沒有終結的終結。我們將進入一個永遠周而復始的循環,一個永遠無法擺脫的循環。”“對于我們來說是無法擺脫,”她答道。她的聲音不再是那么柔和,而是像鉆石一樣的堅硬,清晰。“可是,對于他來說同樣也是無法擺脫——除非他來拯救我們大家。”“你真的打算把一切都托付于一個人類的孩子?”“我愿意這么做。”然后她輕輕地補充道:“或許你有什么其他的建議?”沉默了許久,老頭那深沉的聲音才又響了起來:“沒有。”他站著,把身子完全俯在他所寫的書本上。他的臉被連在衣服上的帽兜給遮住了,一點也看不到。“那么就按照我請求你的那樣去做!”移動山上的老頭屈從了童女皇的意愿,開始對她從頭講述《講不完的故事》。從這一刻起,從書頁上發出的光變了顏色。光的顏色略呈紅色,就像現在在老頭筆下所形成的文字一樣的顏色。連老頭的僧侶服和他的帽兜也變成了古銅色。在他書寫的同時響起了他那深沉的聲音。連巴斯蒂安也非常清楚地聽到了他的聲音。但是,老頭剛開頭時所說的那些詞他聽不懂。這些詞聽起來就像“店書舊德亞恩里科德拉康爾卡”。巴斯蒂安想,真奇怪,那老頭為什么突然說起了外文?也許這是什么咒語?老頭的說話聲不停地響著,巴斯蒂安不得不跟隨著他的聲音。“這些字印在一家書店的玻璃上,當然只有從朦朧的屋子里透過玻璃往街上看時,它們才是這樣的。外面是一個灰蒙蒙的、寒冷的十一月的早晨,大雨滂沱。雨水順著印著裝飾體字樣的玻璃往下淌。透過玻璃能看到的只是街道對面一堵被雨水淋得斑斑駁駁的墻。這個故事我一點兒也不熟悉,巴斯蒂安有點失望地想。在我現在所讀的這本書中根本就沒有這一段。好吧,現在清楚了,整個這段時間我都搞錯了。我已經真的相信,老頭會從頭開始講述《講不完的故事》。“突然,門被猛地撞開了。掛在門上的一串鍍鋅小鈴檔叮叮咚咚地響著,好久停不下來。這一喧嘩的肇事者是一個胖乎乎的小男孩,大約有十歲或十二歲。只見他那深褐色的頭發濕漉漉地貼在臉上,他的大衣被雨水淋得透濕,滴著水,肩上挎著一個皮背帶的書包。他的臉色有點蒼白,氣喘吁吁的。此時他一動不動地站在敞開的門內,與剛才急匆匆的情形恰好相反……”當巴斯蒂安讀到這兒并同時聽到移動山老頭那低沉的聲音時,他的耳朵開始嗡嗡作響,眼前直冒金星。剛才所講述的是他自己的故事!它被包含在講不完的故事之中。他,巴斯蒂安,成了書中的人物,至今為止他一直以為自己是這本書的讀者。天知道現在還有哪一位讀者也正在看這本書,并也認為自己只是一個讀者而已——就這么繼續下去直至無限!現在巴斯蒂安開始害怕起來。他突然有一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他覺得就像被關進了一個看不見的牢房之中。他想停下來,他不想再讀下去了。可是,移動山上老頭的聲音在繼續講述著。巴斯蒂安無法反抗。他把耳朵堵起來,但是不管用,因為那聲音是從他心里產生的。盡管他早就知道不可能是這樣的,然而他仍然有這么一種想法,即這一故事與他自己的故事相吻合也許只是一種荒誕的巧合而已。但是.那個低沉的聲音仍然無情地繼續往下講著。他聽得很清楚那聲音講道:“……你連一點兒規矩都沒有,不然的話,你至少會先作一番自我介紹。”“我叫巴斯蒂安,”男孩說,“巴斯蒂安·巴爾塔扎·巴克斯。”就在這一瞬間,巴斯蒂安得出了一個非常沉痛的經驗:只要人們知道自己的愿望是無法實現的,就會執著地去希望——甚至是達數年之久地去希望,一當夢想有可能成為現實的時候人們便會只希望一點:從未有過這樣的愿望。不管怎么說,巴斯蒂安此時的心情便是如此。現在,當事情變得如此嚴肅起來的時候,他真想逃跑。只是在目前的情況下他無法“逃跑”而已。所以,他做了一件對他來說毫無益處的事情:他像一只甲蟲那樣地朝天躺著裝死。他想假裝自己不存在,他想默不作聲,他想盡可能地不引人注目。移動山的老頭繼續講述。與此同時,他重新記錄巴斯蒂安是如何偷了書,如何逃到學校頂樓的儲藏室里,在那兒開始看書。阿特雷耀又重新開始作大尋求。他去找年邁的莫拉,遇到在深淵中陷入伊格拉穆爾蜘蛛網中的福虎,并在那兒聽到巴斯蒂安的驚叫聲。他又一次被烏爾格治愈并受到了恩吉武克的教誨。阿特雷耀穿過三個魔門,走進巴斯蒂安的肖像,并與烏玉拉拉交談。然后是颶風、鬼城、格莫爾克、阿特雷耀的得救和重返象牙塔。在這中間也穿插了巴斯蒂安所經歷過的一切:點燃蠟燭,看到童女皇,以及她是如何失望地期待著他的到來。她又一次出發去找移動山上的老頭,她再一次登上由字母構成的梯子,走進那個蛋。童女皇與老頭之間所進行的整個談話又一次一句句地重復了一遍。其結果是移動山上的老頭開始把《講不完的故事》再寫一遍,再講一遍……故事中的一切又從這兒重新開始——沒有任何變化,也不可能會有任何變化——一切又一次以童女皇與移動山上的老頭之間的會晤為結束,移動山上的老頭開始把《講不完的故事》再寫一遍,再講一遍……無休止地這么繼續下去,因為根本就不可能使事情的發展有任何的改變。只有他,巴斯蒂安一個人可以介入。假如他自己不想被關在這個永恒的循環之中的話,他就必須介入。他覺得,這個故事已經重復了一千遍,不,好像是根本就沒有前后之分,一切都是同時發生的。現在他明白了,老頭的手為什么會發抖。永恒的重復循環便是沒有終結的終結。巴斯蒂安沒有覺察到,他的眼淚順著面頰往下淌。他突然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喊道:“月亮之子!我來了!”在同一時刻發生了好幾件事情。那只大蛋的殼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炸成了碎片,同時可以聽到一陣隆隆的雷聲。然后,從遠處卷起了一陣颶風。颶風從書頁中呼嘯而出。巴斯蒂安跪在地上,書頁開始嘩嘩地亂翻。巴斯蒂安從自己的頭發上和臉上感覺到了颶風。颶風幾乎使他喘不過氣來。七座蠟燭臺的燭火跳躍著被風吹成了水平線,接著又刮起了第二股更加強勁的颶風,颶風刮進了書里。燭火熄滅了。鐘樓上的鐘敲了十二下。
13 夜森林蓓蕾林
“月亮之子,我來了!”巴斯蒂安輕聲地又對著黑暗說了一遍。他感到,這個名字使他渾身充滿了一種難以形容的甜美、欣慰的力量。所以,他接連又自言自語地重復了好幾遍:“月亮之子!月亮之子!我來了,月亮之子!我已經在這兒了。”但是,他到底在哪兒呢?他連一絲光線也看不見,但是,圍繞著他的再也不是頂樓儲藏室里那種冰冷的陰暗,而是一種使他感到安全、幸福,溫暖而又如同絲絨般柔軟的黑暗。所有的恐懼與壓抑都離他而去。他所能回憶起的恐懼與壓抑的感覺恍若隔世。他的心情輕松、愉快,他甚至發出輕輕的笑聲。“月亮之子,我在哪兒?”他問。他再也感覺不到他身體的重量。他用雙手向四周摸索,這才知道自己是在空中飄浮,因為他的腳下既沒有墊子,也沒有堅實的土地。這是一種從未有過的美妙的感受,一種徹底解脫和享有無限自由的感覺。以前曾經使他感到壓抑和負擔的那些東西,現在再也不來煩擾他了。難道他是在宇宙盡頭的某個地方飄浮?但是,宇宙中是有星星的,而他則看不見類似的東西。四周只是一片柔軟細膩的黑暗。他感到如此的幸福,在他的一生中還從未有過這樣的幸福之感。也許他已經死了?“月亮之子,你在哪里?”這時候,他聽到有一個像鳥兒般柔和的聲音在回答他。也許,這聲音已經回答了好幾次,而他卻沒有聽到。他聽到這聲音就在近處,可是卻無法辨別它是從哪一個方向傳來的:“我在這兒,巴斯蒂安。”“月亮之子,是你嗎?”那聲音以一種特別的、歌唱般的嗓音笑著。“還會是誰呢?你剛才才給了我這個美麗的名字。我因此而感謝你。歡迎你到我這兒來!我的救星和英雄。”“我們在哪兒呢,月亮之子?”“我在你身旁,你在我身旁。”仿佛是一場夢中的對話。而巴斯蒂安完全可以肯定他是清醒的,沒有在做夢。“月亮之子,”他耳語般地問道,“這是世界的末日嗎?”“不,”那聲音答道,“這是世界的開端。”“幻想國在哪兒?所有其他的生物在哪兒?阿特雷耀和福虎在哪兒?這一切難道都消失了嗎?還有移動山上的老頭和他的那本書呢?這些東西都不復存在了嗎?”“我的巴斯蒂安,幻想國將按照你的意愿而重新誕生。我將會使你的愿望成為現實。”“按照我的意愿?”巴斯蒂安驚奇地重復著。“你知道,”他聽到那甜甜的聲音說道,“人們管我叫作一切愿望的女主宰。你有什么愿望?”巴斯蒂安想了想,然后小心翼翼地問:“我可以有多少愿望?”“你愿意有多少就可以有多少——越多越好,我的巴斯蒂安。你的愿望越多,幻想國就會變得愈加豐富多彩。”這使巴斯蒂安感到驚奇和感動。然而,正因為突然面對著無限的可能性,他反而連一個愿望也想不出來了。“我不知道。”他終于說。沉默了一會兒,然后他聽到那鳥兒般柔和的聲音說:“這很糟糕。”“為什么?”“因為這樣就不會有幻想國。”巴斯蒂安困惑地沉默著。一切都將取決于他,這種享有無限自由的感覺使他有點不知所措。“為什么這么暗,月亮之子?”他問道。“世界的開端總是暗的,我的巴斯蒂安。”“月亮之子,我好想再看你—眼,你知道嗎,就像當初你望著我的那一刻那樣。”他又聽到了那輕輕的、歌唱般的笑聲。“你為什么笑?”“因為我高興。”“為什么高興?”“剛才你已經說出了你的第一個愿望。”“你會使這一愿望實現嗎?”“會,伸出你的雙手!”他伸出手,感覺到有人把什么東西放在他那攤平的手掌上。這東西極其微小但卻格外沉重。它給人的感覺是冰冷、堅硬、沒有生命。“這是什么,月亮之子?”“一顆沙粒,”她答道,“這是我曾經擁有的那個無限的王國所遺留下來的一切。我把它送給你。”“謝謝!”巴斯蒂安驚異地說。他真的不知道這件禮物對他有什么用處,如果這是一個活的東西就好了。他正在考慮月亮之子對他的期望,突然感覺到手上有點癢癢的感覺。他仔細地查看著。“瞧,月亮之子!”他輕聲說道,“它開始閃光發亮了!這兒……你瞧……燃起了一點火苗。不,這是一顆種子!月亮之子,這根本就不是一顆沙粒!這是一顆發光的種子。它開始發芽了!”“很好,我的巴斯蒂安!”他聽到她說,“你看,這對你來說是很容易的。”現在,巴斯蒂安手掌上的那一丁點兒東西發出了一絲微弱得幾乎難以覺察的光。接著這絲光線越來越亮了,它照亮了處于絲絨般柔軟的黑暗中兩張迥然不同的孩子的臉。他們正俯身注視著這一奇跡。巴斯蒂安慢慢地抽回了他的手。那個閃光點就像一顆微小的星星在他們之間飄浮。那棵小芽飛快地長著,它成長的過程清晰可見。它長出了葉子和莖,結出了蓓蕾。蓓蕾開出了奇妙的、閃耀著各種各樣顏色的花朵。很快,它就結出了小小的果實。果實一成熟就炸開,像發射小火箭那樣地向四周噴射出新的種子,猶如下了一場閃光發亮的彩色雨。新的種子又長成了形狀各異的植物,有的像蕨類植物,有的像小棕櫚樹,有的像仙人掌,有的像木蘭樹,還有的像彎曲的小樹。每一種植物都閃爍著一種另外的顏色。不一會兒,在巴斯蒂安和月亮之子的身旁,在他們的頭頂、腳下和四周柔和而又細膩的黑暗中到處都有閃光的植物在萌芽,生長。一個色彩絢爛的圓球,一個嶄新的、閃爍發光的世界正在飄浮,越變越大。在它的中央坐著巴斯蒂安和月亮之子,他們倆手拉手,瞪著驚異的眼睛,注視著這一奇妙的景觀。這些植物在其生長過程中在形狀和色彩上翻出了無窮無盡的花樣。越來越大的花蕾開出花朵,它們吐出的傘形花序也越來越多。所有這些植物的成長都是在一片悄然寂靜中發生的。沒過多久,有些植物便已經長得像向日葵一般高了,有一些甚至已經長得像果樹那么大了。有扇形的葉子,也有綠寶石顏色的、長得像長長的刷子般的葉子,有的花朵像孔雀尾巴那樣布滿了七彩的眼睛。還有一些植物長得猶如層層疊疊的寶塔,或猶如張開的用紫羅蘭色綢子做的傘。有一些很粗的植物莖桿像辮子似地纏繞在一起。因為它們是透亮的,所以很像從里面被照亮的玫瑰紅的玻璃。還有一些花簇猶如一串串藍燈籠和黃燈籠。有些地方垂下成千上萬朵小小的紫菀花,猶如一片閃著銀光的瀑布,有些地方則由風鈴草那長長的、絨球似的雄蕊構成了深金黃色的幕簾。這些閃光的夜生植物長得越來越茂密,逐漸地形成了非常壯觀的一片,透著柔和的光。“你得給它起一個名字!”月亮之子輕聲地說。巴斯蒂安點了點頭。“夜森林蓓蕾林。”他說。他望著月亮之子的眼睛——于是,在他身上又有了當初他們倆第一次交換目光時曾經產生過的感受。他坐在那兒,像著了魔似地望著她,無法把自己的眼光從她身上移開。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她顯得病入膏肓,現在,她比那時候要漂亮得多。她那被撕破的衣裳又變得像新的一樣。夜森林柔和的、五顏六色的光映射在她那潔白無暇的綢子衣裳和她的長頭發上。他的愿望實現了。“月亮之子,”巴斯蒂安在恍惚中結結巴巴地問,“現在你又恢復健康了嗎?”她微笑著。“你難道看不出來嗎?我的巴斯蒂安。”“我希望一切永遠像現在這樣。”他說。“每一瞬間都是永恒的。”她答道。巴斯蒂安沉默著。他沒有聽懂她的回答,可是他現在并沒有心情去苦思冥想。他唯一所希望的,便是坐在她面前望著她。在他們倆的周圍閃光的植物長成了一片叢林,慢慢地形成了一張致密的網,一張用閃光的色彩織就的網,似乎把他們罩進了一個由魔毯圍成的巨大的圓形帳篷中。巴斯蒂安并沒有去注意外面所發生的事情。他既不知道蓓蕾林正在繼續不斷地擴展,也不知道一個個的植物長得越來越大。四處仍然在下著閃爍著亮光的種子雨。這些小小的種子不斷萌發出新芽。他如癡如醉地望著月亮之子。他說不出到底過了多久,月亮之子用手遮住了他的眼睛。“你為什么讓我等了你那么久?”他聽到她問,“你為什么要強迫我去找移動山上的老頭?我呼喚你的時候你為什么不來?”巴斯蒂安一時語塞。“這是,因為……”他狼狽地說,“……我想……什么都有可能,也是因為害怕的緣故……但是,事實是我覺得會在你面前感到羞愧,月亮之子。”她把她的手抽了回去,驚奇地望著他。“羞愧?出于什么原因?”“是這樣,”巴斯蒂安吞吞吐吐地說,“我想,你肯定是在等一個與你相般配的人。”“那么你呢?”她問,“你與我不般配嗎?”“這就是說,”巴斯蒂安結結巴巴地說。他感覺到他的臉紅了。“我想說的是,你等的是一個勇敢的、強壯的、漂亮的……一個王子或者與之類似的什么人……不管怎么說,肯定不是一個像我這樣的。”他垂下了眼簾。他聽到,她又發出了輕輕的、歌唱般的笑聲。“你瞧,”他說,“現在你也在笑話我了。”沉默了好久,當巴斯蒂安終于又鼓起勇氣抬起目光時,他看到,她緊靠著他,向他俯下身來。她的臉很嚴肅。“我想讓你看一樣東西,我的巴斯蒂安,”她說,“看著我的眼睛!”巴斯蒂安照著做了,盡管他心跳得很厲害并有一點頭暈。現在,他從她眼睛里那一面金色的鏡子中看見了一個人,顯得很小,好像離得很遠,逐漸地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這是一個與他年齡相仿的男孩,身材修長,長得帥極了。他的舉止自尊而又正直,他的臉是狹長的,顯得高貴而又剛強。他看上去仿佛是一個從東方國家里來的年輕的王子。他的纏頭布是藍色的絲綢;他穿的衣服也是藍色的,長過膝蓋,上面繡著銀色的花。他腳上蹬著一雙用精致柔軟的皮制成的紅色長統靴,靴子的頭往上翹起。他身上披著一樣閃爍著銀光的披風,從肩上一直垂到地上。披風的領子高高地豎起。這個少年身上長得最美的要數他的手,苗條、雅致,同時也顯得異常有力。巴斯蒂安被迷住了,他極其驚羨地注視著這幅畫。他幾乎看不夠。他正想問這個漂亮的年輕王子是誰,突然他像被一道閃電擊中似地醒悟過來,這就是他本人。這是從月亮之子的金眼球中反射出來的他自己的形象。他在這一瞬間中所感受到的,簡直難以用語言來形容。這是一陣狂喜,就像是暈厥時那樣他失去了任何感覺。當狂喜過后他又恢復知覺時,他發現自己變成了在畫中看到的那個美少年。他從上到下地打量著自己,一切都像從月亮之子眼睛里所看到的那樣;用紅色的皮子制成的精致柔軟的靴子,藍色的、繡著銀花的上衣,纏頭布,閃光的藍色長披風,他的身材——他能感覺到——還有他的臉龐。他驚奇地注視著自己的雙手。他向月亮之子轉過身去。她已經不在那兒了!在被閃光植物林所圍成的圓形屋子里只有他一個人。“月亮之子!”他朝四處喊道,“月亮之子!”但是,他沒有得到任何回答。他手足無措地坐了下來。現在他該怎么辦呢!她為什么讓他一個人留下?他該到哪兒去——如果他真的能夠到什么地方去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關在一個鳥籠里的話。當他就這么坐著試圖去理解月亮之子的安排,去理解她為什么不加任何解釋就不辭而別的時候,他的手指不經意地玩弄著一根鏈條,鏈條掛在他的脖子上,上面墜著一個金色的護身符。他打量著這個護身符,發出了一聲驚喜的喊叫。這是奧琳,是珍寶,是光澤,這是童女皇的符號,它使佩戴它的人成為她的代表。月亮之子給他留下了支配幻想國所有生物和事物的權力。只要他戴著這個符號,她就像是在他的身邊一樣。巴斯蒂安長久地注視著那上面的兩條蛇,一條淺色的,一條深色的。這兩條蛇互相咬著對方的尾巴,構成了一個橢圓形。他把這個圓形飾物翻過來,驚奇地發現它的背面刻著字。這是用非常奇特的花體字刻成的四個短詞:隨心所欲
迄今為止,在《講不完的故事》中并沒有提到過這些詞。難道阿特雷耀沒有看到過這些字?這些現在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些文字表達了一種許可,不,應該說是一種要求,要他去做他所感興趣的事。巴斯蒂安向那堵由閃光的、色彩絢爛的植物林所構成的墻走去。他想看看他是否能從那兒穿過去。他欣喜地發現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把它們像簾幕一樣推向一邊。他走了出去。在這期間,夜森林并沒有停止其柔和而又符合自然力的生長。蓓蕾林變成了一座森林,一座除了巴斯蒂安之外還從未有人看到過的森林。現在,最大植物的莖稈已經長得像教堂的塔樓那么高、那么粗了——但是它們還在不停地繼續生長。在某些地方,這些閃爍著乳白色光的巨大的柱子已經緊緊地靠在一起,誰也無法從它們中間穿過。新的種子仍然接連不斷地像閃光的雨點似地往下掉。當巴斯蒂安在森林里光的穹隆中散步時,他盡量避免踩到地上閃光的幼芽,但是不久這便成了不可能的事。地上到處都在萌芽,根本就沒有落腳之處。于是,他索性無憂無慮地走,巨大的莖稈為他讓路。巴斯蒂安享受著自己的俊美。至于沒有人來欣賞他,這對他來說毫無關系。恰恰相反,他很高興獨自一人來享受這一快樂。他根本就不在乎那些迄今為止嘲笑過他的人的贊賞。現在他再也不會去在乎這些了。當他想到那些人的時候,幾乎是帶著憐憫。在這個不分一年四季、沒有晝夜交替的森林中,對于時間的感受也與巴斯蒂安至今所了解的不一樣。他不知道這樣走了多久。漸漸地他對俊美的高興變成了另一種心情:這種高興變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這并不是因為他由此而感受到的幸福比先前少了,他只是感覺到好像他從來就是這樣幸福的。其中的道理,巴斯蒂安要到很后面才會知道。現在,他對此一無所知。他由于被贈予俊美而逐漸忘記了他從前曾經很胖、長著羅圈腿的模樣。即便是他注意到了這一點,他也肯定不會特別在乎這段記憶的。忘卻是在不知不覺中發生的。當這一段記憶完全消失時,他的感覺是,他的長相從來就是現在這樣的。正因為如此,他對美的愿望便窒息了。因為一個長得美的人是不會再對美有所期望的。當他剛想到這一點時,他甚至還感到某種美中不足,于是一個新的愿望在他心中油然而生。只是長得俊美,根本就不算什么。他還希望健壯,希望自己比所有的人都長得健壯。他要成為所有人中最健壯的一個。當他在夜森林蓓蕾林中繼續散步時,他開始感到了饑餓。他隨處摘下了一些形狀奇特的閃光的果實,小心翼翼地品嘗它們是否可以食用。他滿意地發現,這些果實不僅可以食用,而且還特別美味可口。有的澀,有的甜,有的略微有一點地苦,所有的果實味道都很好。在繼續前行的過程中他一個接一個地吃著,感覺到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注入了他的肢體。這時,森林中閃光的低矮樹叢長得相當茂密,擋住了他的視線,使他看不到四周。此外,還有藤本植物和氣生根從上往下長,與叢林交織在—起,成了茂密得無法穿行的灌木林。巴斯蒂安用手掌劈開一條小徑,叢林被分開時,就像他所用的不是手掌而是大砍刀。當他走過之后,他身后的缺口又重新合上,完整得就像從未有過缺口似的。他繼續往前走著,一堵由巨大的樹木構成的樹墻擋住了他的去路。
這些巨大的樹干一棵棵緊緊地挨在一起,沒有一點兒縫隙。巴斯蒂安動用了雙手——他把兩棵樹的樹干扯開弄彎了。等他穿過之后,這條縫又在他身后悄然無聲地合攏了。巴斯蒂安發出了瘋狂的歡呼聲。他征服了原始森林。有那么一陣工夫,他心滿意足地在叢林中開路,就像一頭大象聽到了響亮的呼喚那樣。他的力氣用之不竭。他根本就不需要停下來喘息,也沒有任何側胸疼或心跳的現象,他連汗都沒有出。他終于折騰夠了,突然想要從高處鳥瞰他的蓓蕾林,他想要看看他的王國已經有多大。他用審視的目光朝上望去,朝手心中吐了口唾沫,抓住一棵藤本植物開始往上爬,就這么一個手一個手輪換著往上攀,連腳都不用,就像他在馬戲團中所看到的雜技演員那樣。有那么一瞬間,他從對早已成為昔日往事的一段模糊的記憶中看到了自己體育課上,他像一只面粉口袋那樣吊在攀登用的繩索末端搖來晃去,惹得全班同學捧腹大笑。他禁不住笑了起來。如果他們現在能看到他的話,肯定會驚得目瞪口呆。他們一定會為認識他而感到驕傲。不過,他根本就不會去注意他們。他終于爬上了那根藤本植物所附著的樹枝,中間連一次也沒有停頓過。他騎在樹枝上。這根樹枝有一只木桶那么粗,從里往外透著紅色的磷光。巴斯蒂安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來,保持著身體的平衡。朝這棵樹的樹干走去。在這兒也有茂密的攀緣植物擋住他的路,他不費吹灰之力地走了過去。即使是到了上面,樹干仍然那么粗,要五個人才能圍住。樹干朝另一方向伸展的一根旁枝長得更高一點,但是,從巴斯蒂安所站的位置無法走到那兒。于是,他躍起抓住了一根氣生根,來回蕩了好久,直到他大膽地一躍而起抓住了那根更高的樹枝。他又從那根樹枝爬上了更高的樹枝。這時候他已經攀上了很高的樹枝,至少有一百米高,但是到處都是閃光的樹葉和樹枝,他還是看不到遠處。直到他攀上了二百米的高度,才有一些稀疏的地方可以望遠。然而,正因為樹枝和樹丫越來越少,事情才有了難度。等他終于爬到相當高的高度時,他不得不停了下來,因為除了光禿禿、滑溜溜的樹干外,他找不到任何可以抓手的地方。這時的樹干仍然有電線桿那么粗。巴斯蒂安朝上望去,這根樹干或者是莖干大約還有二十米高,頂上開著一朵巨大的、閃爍著深紅色的光的花朵。他不知道該如何從下面爬到那里面去。但是,他必須要攀登上去他并不想停留在他現在的地方。他抱住了樹干,像一個雜技演員似地爬上了這最后的二十米。樹干像風中的一根草莖那樣搖來晃去。他終于爬到了那朵花底下。
這朵花像郁金香似地向上開放。他終于成功地把一只手插到了花瓣中。他有了支撐點,他把花瓣往兩旁分開,攀登了上去。他在花上躺了一會兒,這時候他還是有點氣喘吁吁的,是,他馬上就站了起來,就像從一個吊在桅桿上的籃子里那樣在巨大的、閃著紅光的花朵的邊緣往四周望去。所看到的景色比一切語言所能描繪的要更加壯觀。這朵花所屬的植物是這個叢林中最高的一棵,所以他的目光可以看得很遠。絲絨般柔軟細膩的黑暗仍然像沒有星星的夜空,籠罩在他的頭上,在他的腳下是蓓蕾林一望無際的樹梢。蓓蕾林絢爛的色彩使他驚嘆不已。巴斯蒂安長久地站在那兒,享受著這幅圖景。這是他的王國。這王國是他所創建的!他是蓓蕾林的主人。他那瘋狂的歡呼聲又一次在閃光的叢林上空回蕩。夜植物仍然在悄然無聲地、柔和地、不可阻擋地生長著。